【江山云罗】第六集 六月飞霜 第十三章 聆音几度 残颜谁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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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聆音几度残颜谁镂
一线天光似将黑夜捅了一个洞,却未让吴征心中阴霾稍有减轻。一连数日殚
精竭虑,又是彻夜未眠,虽有内功护体精神仍是健旺,两边眼眶上已是明显泛黑
浮肿。
美人在肩旁酣睡,奇长弯翘的梳睫凝宁而合,细润艳红的唇瓣弯若琼钩,饱
满如珠。吴征着实耐受不住在唇上狠狠吻了一口,仿佛要将胭脂般的唇色吸出来
好好品上一品。
陆菲嫣正睡得香甜,熟悉的热度与气息将她在梦中唤醒,不及多想,已是轻
吐半截软糯丁香送入男儿口中……
娇躯被抱起整个儿压在吴征身上,着他魔手好一顿摩挲轻薄之下细喘吁吁,
不由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道:「还那么早,凭空扰人清梦,坏人!」
「有话要与你说!」吴征在陆菲嫣腰眼处划着圈圈,痒得美妇扭着腰肢闪躲,
让本就贴紧的胸脯一对儿美肉在身上又挤又揉,实在爽适得流连忘返:「咱俩的
私情被人看破了。」
「啊?」冷不丁地冒出如此骇人的一句话来,陆菲嫣惊得连闪躲忘了,幸亏
吴征没有吓她的意思,脸上一副哭笑不得的模样才略作放心,期期艾艾道:「谁
……谁看出来了?」
「瞿羽湘。」吴征揉了揉眉心笑骂道:「三日之内,若是哪个妇道人家与男
子颠鸾倒凤,泄了又泄她定能看得出来。似你在吴府里长住,夜夜笙歌流连忘返,
每回都泄得床单尽湿,一眼就叫她识破。」
「啊?」陆菲嫣羞恼中又哭笑不得,在吴征胸口上锤了一顿粉拳埋怨道:
「都是你都是你……怪你!就怪你!」
瞿羽湘已是自家人,光教她一人看出还不是大毛病。陆菲嫣与吴征之情形同
乱伦,且欢好之时吴征说的话可没半点夸张,确实回回泄得酣畅淋漓,这可就实
在太过羞人与丢人了。陆菲嫣简直不敢想象瞿羽湘正式入了吴府后宅时会怎么看
她。
「这是小事,还有一件大事。」吴征逗弄了陆菲嫣一会儿,让她心绪不至于
紧绷才道:「孟永淑失了踪迹凶多吉少,呵呵,有意思的是,索雨珊来向我言道
孟永淑假意被诱走追杀贼党,却又与贼党混在一起。」
「你说的两件事有关联么?」陆菲嫣双眉渐渐锁紧,略过了孟永淑失踪一事
问道。
「有!湘儿说索雨珊近日与人苟合,祝家主亦判定她有问题。」吴征将此前
之事细说一遍,听得陆菲嫣胆战心惊:「祝家主明日或与蒋尚书一晤,锦兰庄与
他关系匪浅,去关说分明其中利害,也叫尚书大人紧张几天。否则咱们与青城斗
得不可开交,他老是置身事外乐见其成,可太闲适了些。」
吴征终究未将僖宗遗藏托出,非止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亦因干系实在太大,
和盘托出极易在吴府内部引发矛盾自乱阵脚。陆菲嫣性子可并不清静寡淡,虽已
消除了对祝雅瞳的敌意,可一个大坑就在眼前,祝雅瞳还不肯交代明白看着险象
环生,她未必忍得住。
「怎会这样!」陆菲嫣捧着吴征脸庞又爱又怜。两人虽已结为一体,可吴征
的小了一个辈分,年岁尚轻已是过早地背负太多。
「猜不出来。」吴征勉强一笑道:「索雨珊日常也不与人接触,脸上就一幅
模样,若不是湘儿险些就给她瞒了过去。连个清修的尼姑都有不为人知的秘密啊,
真要大乱了。近日在雨霁山上务必小心谨慎,我总感觉不踏实。」
「我知了,我也会一直陪着你。」陆菲嫣在吴征额头一吻,芳唇又香又软,
最能平抑男儿心中的不安与郁闷。
「倒要和你说声抱歉,这几日突发连连,都寻不着机会和雁儿坐下来说说你
的事。」原本计划攘外先行安内,不想安内不及落实,一大串的事情便纷沓而来。
「无妨。就算雁儿不同意我也偷偷摸摸跟着你,反正赖皮一回人家不走了,
她总不能赶我走。」
「啧啧,听闻陆仙子伤势痊愈之后信心日涨,怎地有了自信会让神采飞扬,
还会让脸皮也厚起来?」陆菲嫣羞涩难抑地说出火辣辣的情话,那低眉顺目,又
恼又喜的模样太过迷人,吴征实在爱得狠了。
「去,那是和你学的。倒是你的湘儿什么时候入府来?」
「不能急不能急,这家伙现下色胆包天,过早来了吴府非得偷香我的菲菲不
可。」
「啊?她不是爱雁儿爱得命都不要了么?觊觎我干什么?」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吴府的主人偷香偷到了师姑床上,必是个浮华无
形的浪荡子。吴府里今后女主人多了定然夜夜大被同眠,既然都脱得光溜溜地坦
诚相见,那亲近一番又碍得甚事了?」
「不要,我才不要,羞死个人。」陆菲嫣岂能不了解吴征,料定他心中已盘
算了这般主意,羞得捂住了脸。
「真的?」
简单一句问话,陆菲嫣却慌乱又迷糊地答不出口:每一回都说不要,可又哪
一回能拒绝得了他?
*** *** *** ***
陆菲嫣大清早又去了雨霁山,吴征与祝雅瞳两人密谈了大半日,一念贯通时
已是午后。晚间祝雅瞳还需去拜访蒋安和,自去养足精力再做些准备。吴征一人
无所事事,心情又烦恶糟乱得紧,索性也不回小院寻了处荫凉亭子坐定,欲稍解
愁结。
不想心事实在太多,越坐越是不耐,焦躁中又无可奈何,随手扯下了一枝翠
竹发泄似地抽打着草甸子。竹枝虽细却韧,再得吴征内力灌注威力比之普通的棍
棒也不多让,直打得草叶纷飞如雨。
「看招!」身后传来一声女子娇喝,隔了两息之后才劲风大起,显是高手所
发。
吴征听风辨位也不回头,扭过手臂以竹枝做剑唰唰唰地连刺三剑,不及挡架
欲逼退对手。
不想女子竟然也不挡架,款摆腰肢避开要害,任由吴征的竹枝点在肩头,自
家的玉箫却是刺在他背心。吴征无奈地转过身来笑道:「冷师姐怎地也学会这等
无赖打法?啊!我死了……」
看着吴征装模作样地手臂绕在背心捂住伤口,仿佛被刺之处正鲜血狂涌,还
一脸的惊慌失措。冷月玦忍俊不禁,嘴角一撇露出个微微笑容道:「再来打过。」
「不打了,今日打不过。」苦中作乐一回,吴征随手抛开竹枝意兴阑珊,摇
头晃脑地步入小亭一屁股坐下,双手撑膝浓眉长聚不展。
「我也心乱得很。」冷月玦将玉洞滴露搁于石案坐在吴征对面道:「义母大
人有头绪么?」
「没有。」吴征啪地一拍膝盖,刻意转了话题道:「同样心乱如麻,怎地冷
师姐像个没事人一般?若是与我心境相同,方才我就不停手了。」
「这我知道!」冷月玦双手支颌道:「你一向顺风顺水惯啦,陡然碰见大难
题自然心神涣散。」
「是吗?」吴征不以为然地一撇嘴道:「这意思冷师姐不顺风不顺水了?天
阴门的高足钟天地之灵秀,难道还有什么烦恼不成?」
「我想吃冰沙。」
「额……啊?」料不到冷月玦忽然来了这一句,吴征抽了抽嘴角道:「稍候
片刻,我也想吃。」又瞥了眼案上玉箫,唤来仆从吩咐去取冰沙与笔墨纸砚。
凉风偶入林,吹起竹叶一片沙沙作响,亦让冷月玦一头简单扎起的青丝随风
摇摆。淡淡的女儿体幽被徐风送至,一如栀子花般清新微甜。不着痕迹地嗅上一
口,吴征心中一荡,倒是大解烦闷之意。
「我的烦恼自小到大,可比你多得多。」冷月玦轻抚玉箫若有所思道:「我
倒是羡慕你。」
「不会吧?冷师姐不理世事一心习武,还能有什么烦恼?我一个粗鄙汉子,
整天想这想那烦的透了有甚值得羡慕?」两人之间的话题越发多了,吴征正值心
境纷乱之际,倒也乐意聊聊天。
「想知道?」冷月玦面无表情只继续抚摸着玉箫道:「那你先与我说说韩大
人与瞿捕头。」
与瞿羽湘之事还是个秘密,无意之间让冷月玦知晓,且当日的言语十分下作,
吴征有些尴尬道:「雁儿我自小听说她在西岭边屯之事便又敬又爱,当时便暗暗
发誓必求得美人心,疼爱她一生一世。待到下山见了面之后,雁儿为人大气,样
貌更是没得说,哪一样都极衬我心,更认定了她是吴家的媳妇儿。至于湘儿,呵
呵,她是雁儿的闺中密友,一来二去熟络了,雁儿便撮合这门亲事,日后一同嫁
入吴府也有个伴。不过那女娃子久在刑部言语随意,倒叫冷师姐取笑了。」
「韩大人在西岭边屯?当时你才……十岁?」冷月玦露出个古怪笑意,似在
嘲笑吴征年纪尚幼就开始想着讨媳妇儿。
「啊。」吴征也自嘲地笑了笑道:「没办法,这叫缘分。话说当年我还是昆
仑山上一个野孩子,天上掌管男女之爱的神仙可能哪日醉了酒,心血来潮就想牵
根红线。雁儿和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被爱神之箭射中连在了一起。」
「胡言乱语!不可对仙佛菩萨不敬!」冷月玦板着脸训斥一番,随即面容一
松道:「我就是羡慕你们这样,可以做许多想做的事情。韩大人名声不好你也丝
毫不加顾忌,敢爱,也能去爱……」
语声渐低不乏凄苦之意,吴征哑然。
多少民间女子期盼嫁入宫中成为皇子妃嫔,自此大富大贵人前显耀。可对于
某些女子来说,皇城的宫墙就是她们的囚笼,韩归雁宁愿背负破败的声名也不愿
被选入宫中,冷月玦也是一般。——那位还在冷宫中独自凄寒的玉茏烟,往日是
不是也曾如此?
怎地想寻些宽慰,反倒变成宽慰他人来了?吴征暗中自言自语一句,宽慰道:
「燕太子对冷师姐青眼有加,天底下多少女子羡慕得要命?嘿嘿,现下能与未来
的大燕贵妃……指不定还是皇后聊上两句,说不定够我吹上一辈子的牛皮。」
「他?哼!」打趣话未能换来冰美人一笑,反而惹得她一脸讥嘲道:「若我
不是出身天阴门于他大有助力,你当他会献殷勤么?天家无情,有甚么可羡慕的!」
「啧啧,这是来了大秦无所顾忌什么话都敢乱说了?当心我去栾楚廷面前告
发冷师姐,也好领些赏钱过日子。」
冷月玦气鼓鼓地皱着鼻子道:「你去说呀,看他不一刀砍了你的头。」
「我不会闪吗?」
「扑哧!」吴征侧身缩肩做了个夸张的身法闪躲姿势,终于让冷月玦笑出声
来:「他若有你三……一成有趣,我也不至于数年来都闷闷不乐。」
愣了片刻,冰娃娃才又摇头喃喃道:「或许也不是没趣,只是他满脑子都是
皇位,心思根本不会放到这里,只当我是件装饰罢了。戴在皇冠上的宝石珠玉再
怎么耀眼,装饰终究只是装饰,谁会在意装饰想些什么,开不开心呢?」
一连说了许多,吴征终于反应过来这些都是冷月玦的心里话,不由目瞪口呆。
一来冰娃娃向来沉默寡言,不想不是天性如此,而是后天多经事理之后不得已而
为之,一如他曾见某些人说了话要得罪人犯事,索性把嘴封了装作哑巴。二来两
人相处不足一月,不知冷月玦为何推心置腹?
略一思量也即明白过来。天阴门的同门俱是清修之人,能说得上话的极少,
燕国境内敢说太子殿下坏话的更是一人都没有。冷月玦这份苦在心里憋得久了,
来了大秦又遇见年纪相近的武林同道,互相之间也认可彼此人品,心里话哪里还
憋的住?
「我能理解。」吴征颇有些怜惜之意,接过仆从送来的两份冰沙道:「来,
以冰代酒,敬冷师姐一碗。」
「酒不能喝。」冷月玦淡然一句,竟有些落寞之感。
「谁说不能喝?门规条条框框的束缚太多了,哪里遵守得过来?改日偷偷溜
出去,我请冷师姐喝一顿。」吴征眼珠溜溜,一副做贼的模样。
「师尊说的不准。」冷月玦忽而压低声音道:「你常常偷犯门规么?」
「这个嘛。门规者,师门道德之下限,不过我以为也因人而异,像我这等自
律自控当然分得清轻重,有些门规偶尔偷偷地犯一犯也不是不可以,嘿嘿。有句
好诗叫: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妙不妙?如此神作都说了开心时需
饮酒助兴,一概而论决不许喝是不是过分了?」吴征歪理一大堆说得天花乱坠。
「可是喝酒误事。」
「和好朋友一起喝自然不误事,冷师姐今后就是成了燕国皇后,我也认这个
好朋友。」
「是么?那一口一个冷师姐还要叫到什么时候?」
「额……」吴征幡然记起,数日之前冷月玦便不再称呼自己吴师兄,而始终
以你我相称。不由心中也生起暖意道:「我错了。昨日答应你要赠些诗词好曲,
左右无事,现下写给你。」
吴征取了镇纸铺开纸页,冷月玦蘸水帮着磨墨。片刻齐备后吴征提起笔来落
子,冷月玦随在身后探首张望着念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你的字越发像
样了……」
*** *** *** ***
蒋安和在大秦朝中为官三十余年,资历之深不下任何一位当朝大员。即使青
城与昆仑两系斗得如火如荼,霍永宁又深受秦皇信任屡屡委以重任,可仍没有一
人敢看轻这位明面上从来不争不抢,始终做个老好人的尚书令。
朝中事务繁忙,黄昏时分蒋安和才拖着疲累的身体回了府上。如今也已是五
十余的高龄,连年累月的辛劳积攒下来颇感力不从心。本拟晚膳之后便即安歇,
明日一早仍需上朝,不想一封拜帖让他虽不情愿,也只得耐心等待。
蒋府与寻常大臣建筑雕梁画栋,室内摆放着彰显身份不同的奇珍异宝不同,
琳琅满目的种种画作挂满了厅堂。从梅兰竹菊,春夏秋冬,远山近湖,坊间民俗,
再到仕女龙鱼不一而足。这位从不争先的重臣有一样却是公认的天下第一——名
画收藏之多无出其右者,连三国皇宫的藏品都及不上。
用完了晚膳,蒋安和端了杯清茶在宽阔而四壁挂满名画的厅堂里逡巡。欣赏
名家大师的巧夺天工是他毕生的爱好,亦是改不掉的习惯。与寻常不同的是,走
了大半圈蒋安和便停下了脚步驻足在一副仕女图前。
画上的女子扭结着长发梳起朝云近香髻,正值夏季被闷热的天气一激,鬓角
边似还有香汗之渍。两枚点漆般的凤目半合着,脉脉含情。左臂横过柳腰,持着
的合欢扇正巧遮住右肩,但低襟的罗衫仍露出左边小半圆滑乳肉。
蒋安和捋着胡须摇头晃脑地欣赏片刻,终又无奈地摇头叹息自言道:「老咯。
即使绝色提不起甚么兴致来,且这一位……寻常宫女怎及得她点滴的厉害。来意
不明,不太好对付啊。」
「大人,祝家主到了。」
「开中门,老夫亲自去出迎。」
面对祝雅瞳的到访,这么一位三国国君都要卖面子的人物,蒋安和并未摆出
长者与重臣的架子。府邸中门大开,蒋安和当先行出,见阶下一名女子娉婷立定,
虽身着盛装穿金戴玉,仍显素雅大气。微扬着螓首一双妙目流连,谦和之中亦显
自信与尊贵。
「民女见过蒋尚书。」祝雅瞳矮身一福不卑不亢。
「祝家主太过谦了,快快有请。」蒋安和加快步伐步下阶梯。两人虽是初次
单独会面,相互间俱在释放善意。
「久闻蒋尚书名家画作珍藏天下无双,真是令人大开眼界。这一幅可是前朝
大师严叔猫的《九玉图》真迹?蒋大人当真大气!」厅堂里掌起连排大烛灯火通
明,既是有求于人,祝雅瞳自当先投其所好。她虽不擅画作但见多识广,从一片
名家大作中挑出几幅识得的不难。
「祝家主好眼光,满厅之中唯《九玉图》最为珍贵,佩服,佩服。老夫自幼
爱画,窃以为大师之作若纳于藏阁之中不见天日,岂非明珠蒙尘暴殄天物?只可
惜大师笔下的九玉女子虽极具神韵,仍不比美人在前,活色生香。」蒋安和捋着
胡须与祝雅瞳一同对画作指指点点,颇有自得之色。
「我前些日子曾听过一句话:盛世古董乱世金。蒋大人这许多珍藏来之不易。」
祝雅瞳淡淡一笑,美艳不可方物。瞬间将画中的九名美人给比了下去。
「好一句盛世古董乱世金,可做祖训!不瞒祝家主,老夫曾几度怀疑为何一
名女子年纪轻轻能统领数百年的祝氏望族。短短时日不过两面,老夫折服。」
祝雅瞳说话技巧甚高,一句简单的夸赞蒋安和画作收藏,不仅称了蒋安和的
心头好,更赞扬秦国长治久安方有如今的盛世,可谓将大秦朝廷上下给称赞了个
遍。蒋安和官居尚书令身为柱石之一,对上不负圣恩,对下统御有方,怎不听得
身心舒畅。
「有感而发,蒋尚书谬赞。」
寒暄客套了几句,两人分宾主坐定,蒋安和道:「祝家主今日大驾光临,不
知有什么用得着老夫处?还请明言。」
祝雅瞳心中暗道:身为一品大员,身段却处处放得这般低?当是绵里藏针了!
「特为一桩大好的生意而来。」祝雅瞳说完端起茶碗,不急不躁地撅唇吹了
吹,轻饮了一口。
「祝家富甲天下,近日更与昆仑派一同在成都城里风光无限,不知祝家主看
上了老夫哪一处地面儿?老夫不敢满口答应,但谈一谈总是可以。」蒋安和笑呵
呵道:「不想有生之年能与祝家之主谈一谈生意,老夫不甚荣宠。」
「蒋尚书好气魄。」祝雅瞳赞了一声,又喝了口茶才道:「近日饶北城令吴
大人巧思,民女倒真是大赚了一笔。民女虽是女流之辈,却又不爱金银珠宝,有
了些活钱总喜欢花将出去。不知蒋尚书与锦兰庄之主关系如何?民女若是看上了
锦兰庄的地面儿,不知蒋尚书能否施以援手?」
「锦兰庄?祝家主当真是好魄力!」南城车水马龙可说得上是寸土寸金,祝
雅瞳开口就要占地极广且日进斗金的锦兰庄,光涉及的金额就吓死人,着实让蒋
安和也吃了一惊道:「不知祝家主要锦兰庄干什么?」
「川中锦绣名满天下,民女此前未曾到过大秦,还觉与长安见过的丝绸无有
不同。这一趟来了大秦才知是井底之蛙,川女心灵手巧,加之川中蚕丝无论质地,
光泽均无可挑剔。是以民女有意将蜀锦传扬至中原各国,放不负美名。」
「这个……祝家主恕老夫直言,蜀锦多有商人售卖于各国,祝家不是也有这
份生意么?且养蚕浣丝数量有限,即使祝家主有心,想让芸芸众生皆着蜀锦也一
样办不到。」
「蒋尚书一言中的。仅仅是一处地面最多只是买卖,可称不上是生意。」祝
雅瞳欠身施礼赞了一句道:「民女既然敢说是生意,自然对蒋尚书有莫大的政绩
好处。祝家别的本事没有,最擅的便是经商。锦兰庄只是一个门面,背后仍需有
大量筹备要做。养蚕浣丝川中已然颇为普遍,但仍有不足之处。诸如些荒僻偏远
之地,生活劳苦只愁一日三餐,且路途遥远运力难及。莫说每日只着急着寻食果
腹,便是织出丝绸来也难以运至成都。蒋尚书您看,若是民女出资教授技法,再
布置车马转运,不出两三年,不仅贫民有余资而渐富足,蜀锦亦可产量倍增!蒋
尚书执掌六部,当不需民女多言才是。」
六部之中原本应不分轻重,可蒋安和身为尚书令,怎不知民为国家根本?哪
一朝哪一代不是因食不果腹的贫民伤透了脑筋?需知暴乱之贼多为些活不下去的
贫民。若能令贫民温饱,不说每年的作乱之事要少上许多,便是朝中拨出的救济
粮米都能省下一大笔开支。蒋安和官居六部之首,更是一笔大大的功劳在身。祝
雅瞳虽是狮子大开口直指锦兰庄,但是给予的回馈更是大得惊人,诚意十足!
「祝家主玲珑剔透,佩服佩服!」蒋安和见惯了大场面,一听便知其中门道,
当下仍不动声色道:「只是锦兰庄的主人虽与老夫有旧,要说指使他做这做那老
夫却办不到。老夫倒有一言相谏,祝家主惠及民生的义举只需振臂一呼,自然从
者云集。锦兰庄可有可无,何必去触风口浪尖?」
蒋安和劝谏不无道理。祝家的商号虽覆盖三国且都保持着足够良好的关系,
根基毕竟不在大秦。蜀锦畅销三国,在大秦地界儿上这一块利益早已被瓜分得一
干二净,祝家实力再强这么贸然插手,难免引起公愤。强龙不压地头蛇,锦兰庄
背景深厚且早已掌控着大秦丝帛话语权,祝家即使有昆仑派助力蛮干也不是好办
法。
「明人不说暗话,此刻言不传六耳,蒋尚书又何须瞒着我一个妇道人家?祝
家做事不习惯拖泥带水,要做便是讲究快与准,从头做起费时费力,蒋尚书还请
再考虑一二。」祝雅瞳露齿温婉一笑,直言锦兰庄就是这位尚书令大人话语中却
不容退让。
「哎,祝家主真是……」蒋安和捋着胡须无奈呵呵笑道:「好吧,我也不瞒
祝家主。锦兰庄昨夜有贼人入内行窃,所幸护院发现得及时未曾缺了甚物事。今
日老夫正责成刑部加紧捉拿窃贼,若是此时与祝家主商谈此事,岂不是显得老夫
欺侮人了么?」
「竟有这等事?」祝雅瞳讶异道:「主意打到蒋……锦兰庄头上,岂不是活
得不耐烦了么?不过无妨,区区窃贼比起民生大事来聊胜于无而已。」
「呵呵,祝家主既然说得坦白,老夫也坦诚相告,且看这厅堂里诸多字画价
值不菲,锦兰庄里也确有老夫的一份子。祝家主刚来大秦不久就要拿了去,也未
免太过了些?」
「蒋尚书要如何才能割爱?祝家尽力满足便是了。」祝雅瞳的咄咄逼人极显
刻意也是无奈之举。地窟里僖宗遗藏之事说不出口,像蒋安和这等老狐狸越是拐
弯抹角越是容易让他看出蹊跷。还不如直截了当摆出志在必得的强势,反正祝雅
瞳的名声传得远了去了,向来不是好相与的主。
「嘿嘿。」蒋安和冷笑一声闭目道:「既然祝家主盛意拳拳,老夫就开个价
儿:听闻祝家藏有两幅前朝奇画《苏山紫微图》与《江山一叶舟》,不知可否割
爱?且老夫素来喜好画作,自身笔力在当世也称得上略有薄名,年富力强时曾风
流一时颇好美人。祝家主国色之姿,若能半宽罗衣让老夫照样绘制一幅美人图亦
慰平生之憾。这三样若是祝家主答应,锦兰庄老夫便做主送与祝家主又如何?」
自来了蒋府便咄咄逼人一幅志在必得的模样,蒋安和提出浮华无形的要求倒
不是贪花好色,实则是一种凌厉的反击与警告。祝雅瞳双眉一跳不怒反喜道:
「蒋尚书教训的是,民女心下急迫颇有得罪,还望蒋尚书多多海涵。《苏山紫微
图》与《江山一叶舟》虽是珍品,但正如蒋尚书所言,留存于祝家不过明珠蒙尘,
赠与蒋尚书方可发光增彩。至于第三样么……民女不过泛泛又已人老珠黄,不如
作价赔给蒋大人如何?」
「啧啧啧,以祝家主的姿色,不知该当如何天价才得相等?」
「祝家这一项生意,锦兰庄独占三成,且丝帛到了成都由锦兰庄先行挑选,
剩余的才由祝家自行处置如何?民女着意锦兰庄本就欲与蒋大人一同行此善事,
倒是与大人之意不约而同了。」
两幅名画价值不菲,但比起锦兰庄的价值却又算不上什么。蒋安和留的后招
本就在第三个条件上,嘴上恭维之外还趁机哄抬价码。而祝雅瞳亦着实大气,由
锦兰庄先行挑选意味着最好的料子依然掌控在手,锦兰庄于大秦国范围内的利益
分毫无损。至于锦兰庄换个好地方重新开张,以蒋安和的本事不算太难。大秦国
之外原本蒋安和就插手不得,但祝家有这份能耐,等于蒋安和凭空多了其中三成
的利益,加之惠及民生的大功劳,让出锦兰庄一块地皮稳赚不赔。
「祝家主当真是女中豪杰!」蒋安和也不由刮目相看,起身向祝雅瞳拱手歉
道:「方才之言得罪了,还请祝家主莫往心里去。」
「蒋大人方才说的什么?民女未曾听清,莫不是民女的请求大人答应了么?」
祝雅瞳嫣然一笑。
「祝家主诚意十足,老夫若是再提甚么要求可就欺人太甚了。君子一言快马
一鞭,老夫诺了!」
「多谢蒋大人厚爱。两幅画作民女即刻遣人送至成都,第三项则拟定契约刻
日完备,届时还请蒋大人牵线搭桥与锦兰庄主人共同签订如何?」
「劳烦祝家主!」
寒暄了几句天色已晚,祝雅瞳起身告辞。蒋安和亲自送出府门望着美妇仪态
万方地离去,心中暗道:锦兰庄老号开办已有二十年,如此迫切莫不是里头还有
甚么秘密不成?怪事,怪事。
祝雅瞳归了吴府喜忧参半,见着等候许久的吴征道:「蒋安和应承了让出锦
兰庄。」
看她说得轻松,吴征却知定然受了不少刁难,小心问道:「给了什么条件?」
「如我们此前的商议,三成份子外加锦兰庄的优先权。另外还顺走我两幅画
作,嘻嘻。」祝雅瞳俏皮道。
「哟,蒋大人要的画作必然价值连城,随意就被顺走,祝家果然财大气粗。」
「那两幅也算不上什么贵重之物,只是奇异,他一说倒提醒了我。一幅叫
《苏山紫微图》,一幅叫《江山一叶舟》。俱是僖宗年间着一位宫廷画师庆家康
依着僖宗之愿绘制。庆家康贵为国手,笔力自然是没的说的,只是这两幅画没人
看得懂。祝家收藏之后也是一般如此,不过既与僖宗有关说不准能发现些什么遗
藏的线索。我唤人取来成都之后先临摹一份再给他也就是了。」祝雅瞳摇头道:
「可惜我对画作毫无兴趣,此前也未曾看过这两幅画。」
「我事后想了想总觉得太过着急了些,恐怕惹来蒋安和怀疑,反为不美。」
「哼!我巴不得他有所疑虑。」祝雅瞳冷笑一声道:「人人皆有私欲,我双
手捧上足够的价码与一份大功劳与他,无人不喜名利双收,他若不接定然藏有不
为人知的私心!付柳赟藏身在锦兰庄一事现下我们拿不出证据,也摸不准与蒋安
和有多大的干系。他若不知没理由不接,他若心知肚明更不敢不接。有所疑虑?
他敢疑虑反倒叫咱们抓住了马脚。」
「有理!那你看他方才的样子如何?」吴征连连点头,与祝雅瞳一齐展开自
由心证!
「不像知晓的模样,不过这人城府极深,将我瞒了过去也不稀奇。」祝雅瞳
来回踱步不住轻轻摇头,又好生一番思索才道:「当是不知付柳赟的身份,没有
道理。若蒋安和与贼党有所关联定然藏得极深,轻易不会露出破绽来。付柳赟摆
明了与他有亲轻易便会联想到他头上,当不致平白无故惹人怀疑才对。」
「即使欲擒故纵也不会如此,一来没人会因此就被轻易瞒了过去,二来,呵
呵,我倒觉得当日未去炼威堂,是我们占了点小便宜,让贼党乱了回阵脚。」吴
征也是苦苦思索意图抽丝剥茧,于纷繁无序中找出些许线索来。
「蒋安和处也不可放松,万一贼党反其道行之呢?总要遣人盯着才是。只是
这位尚书令大人位高权重,想盯就没那么容易咯。」
吴征脑海里冒出个人来,要论盯梢的本事,舍她其谁。
「还有一件事,明日我让师妹们与你同去雨霁山,倒要看看贼党还能玩出什
么料想不到的花样来!」
*** *** *** ***
事情总算有了着落,从锦兰庄地下的僖宗遗秘里当能查到诸多线索,有了希
望便有了方向,吴征这一夜睡得甚是香甜,清晨鸡鸣时醒来也觉神完气足。
枕边的陆菲嫣素面朝天玉体裸呈,许是近来每日早出晚归太过疲累,好看的
鼻翼里还发出时断时续的微微鼾声,颇具少女的可爱。吴征在她身旁又贪看了大
半个时辰,才抓起一撮青丝,在豆蔻般细翘的乳尖上来回拨弄。
钻心的麻痒带着入脑的酥酥电流将陆菲嫣从睡梦中唤醒,撅着唇瓣不依道:
「干嘛又欺侮人家?」
「该起啦!」吴征左闪右躲手指抓着发丝拨弄不停,终让陆菲嫣无力招架,
将娇躯投入怀中才让硕乳紧紧贴着他胸膛,两枚润珠被反压着深埋乳肉藏起才脱
离逗弄。
「我知道。你养足精神了么?」陆菲嫣亮出一口白牙本想在吴征耳朵来上一
下,蓦地念及今日他也要上雨霁山,若是留下牙印叫人看了出来大为不美,这才
转了目标在吴征胸膛上不轻不重来了一口。
「有绝世美人一同颠鸾倒凤,还相陪同眠哪能睡得不香?」近期事务又多又
烦,两人之间欢好的频率减了不少。昨夜心中大石放下一半,两人歇下也早,倒
是美美地鏖战两回酣畅淋漓,大慰此前之憾。吴征夸赞了一句又道:「何况还为
我铺平雨霁山的道路,今日风风光光轻轻松松地去采摘果实,再没睡得比这一觉
更快活安稳。」
「终于能帮到你。而且从今日起我再也不用躲在一旁!」陆菲嫣露齿一笑打
心眼里开怀,又在鼻中长长呼吸了一口似是放下一桩心愿道:「我在你背后看你
人前显耀,我也很开心。」
「来日还你一份大礼以表酬谢之恩。」
吴征目泛诡诈戏弄。以两人的情意哪里还需谢来谢去?陆菲嫣心中警兆大起
紧张道:「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秘密!保管你从前没试过,也保管你畅爽得飞上天去。起啦!」
一同洗了个春光无限的鸳鸯浴,吴征坐在窗前任由陆菲嫣为他梳拢绾起头发,
穿上昆仑派内门大弟子的青白锦袍,别好佩剑。吴征张臂自视一番叹息道:「原
本这一身穿上,又是雨霁山定鼎之日,该当万众瞩目于一身才对。可惜身后还有
个大美人,任我卖相再好也没人看……」
再高贵的女子也没有不喜被赞一声容貌的,陆菲嫣芳心窃喜道:「那我扮作
个小乞儿躲在人群里,总没人分你风光了罢?」
吴征回身在陆菲嫣身上扫视一圈,怪声怪气道:「小?哪里小了?你倒是说
清楚!」
「去去去,人家回了。晚些在府门口等你。」在吴征面上一吻告别,陆菲嫣
在后院无人处轻飘飘地翻墙离去。
卯时一刻,吴府中门大开,吴征一身鲜亮威风凛凛地出府,身后不仅跟着戴
志杰与杨宜知等师门同辈,还有柳寄芙,郑寒岚,倪妙筠,索雨珊,姜如露与冷
月玦一众天阴门武林同道助阵,声威不凡!阶下林瑞晨,陆菲嫣,顾不凡等师门
长辈也已在等候着共襄盛举。
十余匹骏马清一色的纯黑,大增肃穆之气。诸人一同翻身上马,吴征兜过
「宝器」抱拳道:「多谢诸位前辈同道捧场!」轻夹马腹当先而行,顿时马蹄声
隆隆响起,一行人向着雨霁山绝尘而去。
大秦武林门派结盟一事虽被青城派搅了一场偌大风波,最终还是平息了下去。
秦皇一道嘉奖圣旨反增昆仑威势,「英武侠义」的牌匾虽还未制成张挂在吴府门
口却是人人皆知。昆仑派的做法更是厚道,不仅未以旨意压人,陆菲嫣一连数日
来与诸门派挨个商谈,约定的回馈多多,正是做到了令江湖同道名利双收。谁人
还会反对昆仑派领袖群伦,执大秦武林牛耳?
雨霁山上也早早地人山人海。虽未有约定,但人人皆知已到了誓盟之时。不
仅门派首脑到齐,弟子中也不乏许多前来观礼与见识世面者,比之此前人数多上
了一倍,将聚会的平台挤了个满满当当。
「驾~」一声雄壮的大喝似给这场大戏揭了幕。骏马踏地声如雷震,但见十
余匹骏马正从山道上席卷而来,气势之壮声势之大犹如千军万马一般。稍候将近,
但见吴征一马当先奔至平台处一扯缰绳,马儿人立而起发出声咆哮般的「灰儿~」。
身后诸骑也停下脚步一字排开,激起一片风烟!
「吴征待昆仑派诸位师长,天阴门诸位同道,见过各位!」吴征下马环环抱
拳一礼。
雨霁山上不少江湖青壮,见了这位传说中的昆仑高足一呼百应,更有诸多只
闻其名的武林前辈甘居其后,不由热血上涌,胸中生起豪情一片!
吴征见过礼虎步如风,当仁不让地在居中的主位前站定朗声道:「朝中诸事
繁忙,晚辈有官职在身无可奈何,并非怠慢各位前辈!今日得空来此,当先谢过!」
早有仆从端起备下的酒碗鱼贯发放,人来的太多难以足备,有些年轻热肠的
汉子索性高举起酒坛,正待与群雄一道开怀畅饮。
吴征亦是豪情满胸臆,先干了一碗以表歉意,旋即抛下瓷碗摔个粉碎,抓起
身边酒坛道:「暗香零落荼毒世间,晚辈又是痛惜,又是愤怒,故而请家师出面
遍邀同道缔结盟约,定要将贼党一网而擒,替天下苍生除害!幸得诸位江湖同道
响应,更有燕国天阴门前辈同道前来助阵!诸君既已来此,当共襄义举,满饮此
酒,共立誓约!」
他举坛环视致意,百忙之中不忘偷瞄冷月玦一眼,看看她今日饮是不饮。不
想冰娃娃面无表情淡然望天,与天阴门诸女一般两手空空,没有饮酒的意思。
「且慢!」柳寄芙越众而出施礼道:「吴贤侄美意天阴门上下心领了,只是
清修之人向不饮酒还请见谅。佛祖在上不打诳语,天阴门亦愿为天下苍生出一份
力。」
「好!清规在身晚辈怎敢勉强。贵国长枝派丘掌门曾统兵围剿贼党,令贼党
睡不安寝食不下咽,仓皇如丧家之犬。如今更有天阴门施以援手,晚辈在此指天
为誓,除恶务尽!」吴征忙躬身施礼后再度大发豪言,倒不是一味出风头装气派,
实在是暗香零落太过可怕,若不杀得干干净净,寝食难安的就该是他了。
「吴大人这么快就以盟主自居了么?」人群中传来一阵莺声,迭轻蝶分开人
群现身道:「好豪气!我一个女儿家都不由热血沸腾,想与吴盟主一同杀上几个
贼党告慰枉死的英灵了呢。」
吴征心中冷笑一声浑不在意!青城派不可能缺席这场盛会,但正如祝雅瞳所
言:「即使向无极与迭云鹤亲至亦无能为也。」昆仑派这一场做得太过漂亮,上
至庙堂之高,下至江湖之远无人能有反对意见。加之秦皇的圣旨几已明示圣意由
昆仑派来领袖群伦,向无极与迭云鹤就不可能触陛下的霉头,一个迭轻蝶还能翻
出浪花来?
「在下有感而发而已。至于盟约一事由昆仑派发起,师门更几番鏖战对贼党
颇有了解。此刻不是自谦之时,在下就大胆说一句,昆仑派有此能有,亦有此担
当!不知迭小姐认为然否?」
「然啊,小女子对此可没有半点意见。只是盟誓之前敢问吴大人一句:贼党
隐于暗处无孔不入,不知昆仑派可否做到正大光明?若是有亲眷好友亦是贼党暗
子,昆仑派当如何处之?」
「迭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吴征双目一眯心中升起警兆,一股不祥预感冒上
心头,泠然道:「齐心协力是为根本,贼党更需除恶务尽,只是若空口白话自乱
阵脚……迭小姐,你也未必担当得起。」
「大庭广众光天化日,更有如许多江湖前辈共同见证,小女子焉敢妄言?」
迭轻蝶探头探脑一番奇道:「怎地不见长枝派孟前辈?小女子有话要与她说。」
吴征心中一紧,直至现下才明白迭轻蝶诱使自己救走刘荣的目的所在!
大秦武林同盟是一枚大大的棋子,威力无穷,与朝堂之上更是一枚重重的砝
码,青城与昆仑谁见了都眼馋。
吴征此前高歌猛进,在奇罗山大破贼党是关键的一步,能在雨霁山上呼风唤
雨万众归心正是有了此战作为基础。其中孟永淑的功劳更不可忽视!然而青城派
也抓住了她身份的敏感所在,正瞄准遭受凌辱却莫名其妙保下性命的怪异之处穷
追猛打。意欲在关键时刻摘了熟果。刘荣已无价值,青城派随手弃了来换孟永淑,
可谓一本万利。
这一点莫说吴征未曾防备,就算步步料定因陆菲嫣之故也是必须中计的。俞
人则可谓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占尽,容不得吴征不落套。
「孟前辈有要事在身并未一同前来。」吴征面目凝重地摇摇头,心中早已骂
得天地塌陷:俞人则,老子操你十八代祖宗!
「哦……」迭轻蝶微觉失望,孟永淑可是吴征的左膀右臂,原本的计划是今
日便要逼得吴征当众卸去这条有力的臂膀。不想孟永淑居然会缺席?不过事情还
是要办,她笑了笑道:「吴大人见谅,并非小女子有意搅局,只是事关重大不得
不请孟前辈出来对质。既然孟前辈不在,与吴大人说也是一样。」
「孟前辈曾身受贼党之厄,天可怜见才保她一条性命。自此之后探查贼党更
是不遗余力,天下共敬仰之,迭小姐,你说话可得小心在意。」吴征寒声道,警
告意味极浓,更先挑明孟永淑之事占据有利地位。
「孟前辈得脱大厄当是喜庆之事,小女子原本也未多想。只是近来有个人告
知小女子,孟前辈能保全一条性命内有隐情。吴大人,这个人说的话当是可信的
吧?」迭轻蝶似笑非笑,与她说的话正是大增诡异。
「我不知道他可不可信,但我信得过孟前辈。」吴征心中愤怒,面上仍镇定
道:「孟前辈一事我自会给一个交代!」
这句话说得十分无奈,却也别无他法。
刘荣若还在迭轻蝶手中,吴征自可全盘否决一概不论,来个死不认账。可俞
人则算计太过深远,料定吴征不能坐视刘荣还放在迭府必会救人,顺势就将刘荣
这枚烫手的山芋送了过去。这一回迭轻蝶所言之人摆明是刘荣,吴征左右两难,
青城派抓住痛脚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若是孟永淑处被吴征死死护住,下一步棋要
与刘荣对质掀出当年之事,又该如何应对?
一念至此吴征不由一愕:救回刘荣之后并未有进一步的动作,本拟掀出旧事
来,迭家私藏刘荣多年,在刘荣身份曝光,暗香零落更是为陛下忌惮之后仍不如
实供出,也是一桩大忌!原本以为迭云鹤与俞人则有所忌惮不敢如此做,可看他
们今日的手段,分明是准备寻个替死鬼背锅,以小博大!私纳面首藏于外宅,这
个替死鬼必然是迭轻蝶无疑!也不知是迭轻蝶未看出其中门道,还是被灌了什么
迷汤。
「哦~」迭轻蝶话音一转道:「交代?要多久?贼党人数不明怕不有成百上
千人,若是都等吴大人给个交代,要猴年马月才得剿灭干净?吴大人又如何服众?」
着着痛处,字字诛心!
「迭小姐这话什么意思?」吴征寒声道:「孟前辈于奇罗山身先士卒,斩杀
贼党无数。其身体更受难以磨灭之创伤,呵呵,迭小姐莫不是有所怀疑?」
「原本是没有的,只是报信之人说的话太过有理,小女子也不得不有所怀疑。」
迭轻蝶双手后背曼声道:「譬如孟前辈因何保全性命?又譬如她为何对贼党如此
了解?再譬如了解贼党却竟是找些小喽啰,看着打破奇罗山,却又抓不住一个贼
首,也没能获得一点贼党信息。吴大人,小女子当是言之有理吧?」
俞人则盘算许久的计策怎会没理?别的还好,吴征要硬往迭轻蝶强词夺理之
上拗也可,只是身体受之残虐又被放了出来实在无有合理的解释。青城派摆明了
抛出迭轻蝶做弃子,昆仑这边又要搭上谁去换?陆菲嫣?
「待孟前辈回来,自会与你对质。」吴征放下酒坛步步逼近迭轻蝶道:「迭
小姐,你不明所以此前的话我不来怪你。但在下要告知你一句,孟前辈不容受辱,
你若再以猜测之言随口胡诌,莫怪在下不容情面!」
言毕吴征目光四面环视,想以此前积累的威望镇场。只需群雄无人附和迭轻
蝶,今日这一关还有安然度过的希望。所幸的是孟永淑失踪,今日无论如何与她
对质不起来,否则长枝派弟子势单力孤在大秦国受了辱,吴征这口锅可就太沉太
重了。
「那……请吴大人把那一位先请出来吧,我与他说。」迭轻蝶虽被逼得不住
倒退,仍笑盈盈道。
「迭小姐可考虑清楚了?」
吴征长吸一口气,正拟若迭轻蝶不依不饶,只得请她借一步说话避开人群阐
明利害,不想山下忽然响起一声尖锐而癫狂的长啸。
苗条的人影头戴黑纱斗笠,双足交错疾若奔马,全速奔行时尖啸不断,足见
内力悠长深厚。
人影须臾便奔至半山腰,旁人认不得,吴征却认了出来。那臀股丰翘,胸脯
平平,劲风吹起黑纱时露出一脸刀劈斧凿般狰狞,不是孟永淑又是谁?吴征心中
大跳:怎地这时又来了?
孟永淑在山道间忽左忽右地狂奔,仿佛认不清路途。距离愈近,尖啸声本渐
渐更加凝实地传至山顶,却愈发含混不清不知在念叨着什么。烈日当空,雨霁山
上却仿佛被恐怖的阴影笼罩,群鬼哭叫。
「你被人卖了还不自知?待会儿再与你说!」吴征籍着孟永淑吸引人群目光
之机向迭轻蝶低语一声,怒瞪虎目当先迎上高声道:「孟前辈!」
孟永淑转过山脚被这一声呼唤吸引,豁然扭过头来向着吴征狂奔,口中的尖
啸如狂犬乱吠。
「孟前辈怎么了?」吴征刚迎上前去,陡见孟永淑高跃而起,双掌如钩向自
己抓来。
这一招空门大开完全不着章法,吴征一皱眉头左掌相隔,右掌二指径点她肩
井大穴。不想孟永淑出招虽乱,力气却大得不可思议。吴征只觉一股奇大的力道
推来竟然挡架不住,百忙之中连点她肩头三处穴道,孟永淑依然如疯似狂双爪乱
舞,正抓着吴征挡隔的手臂撕扯,点穴全然无效。
吴征变招奇速,潜劲发出手臂肌肉似游鱼之滑脱开魔爪,只是袖管被嘶啦一
声扯得粉碎。孟永淑双爪不及变招,忽然大叫一声张嘴向吴征脖颈咬来。
因疯狂而狰狞的面目,恐怖的刀伤,如狼般龇出的尖牙,犬扑般飞纵的身姿,
其狂若癫!吴征与她不过咫尺之遥,见了这般恐怖的形状不由心中大骇,慌忙伏
低躲过飞扑,单足反向飞起一脚将孟永淑踢得连连打滚。
「孟前辈,我是昆仑派吴征啊!」
想要唤醒癫狂的孟永淑如痴人说梦。小腹挨了一脚更让孟永淑满是血丝的双
目里狂怒之意大作,恶狠狠地瞪视着吴征,仿佛捕食时吃了小亏的猛兽,正拟将
猎物一口一口撕成碎片以消心头只恨。
「征儿不可大意,她……她疯了!」陆菲嫣心中大跳,强自镇定下来判定孟
永淑虽癫狂现身,倒是此前死局的唯一开解之道。吴征名满天下,但真正见识他
能为的少之又少,现下还正是他一展身手的好时机。孟永淑受当年重伤之患,功
力迟迟无法寸进,而吴征与自家双修却是一日千里。在长安驿馆时孟永淑神智清
明尚且奈何不了吴征,现下如癫似狂又能如何?一念想通,陆菲嫣忍不住出声提
醒。
「你们莫要过来!」吴征全神贯注躲过孟永淑一记扑咬,在她肩头一点腾身
而起翩若惊鸿般高跃。孟永淑一扑落空,亦如蟒蛇翻身般倒纵跃起,口中喝喝连
声,不肯让猎物轻易逃过!
人群中窃窃私语不断!原本吴征与迭轻蝶争辩激烈正因孟永淑而起,吴征已
落了下风。不想孟永淑忽然现身已是个癫婆子,那丑怪恶心的面容更是人人不喜,
心中倒有些相信迭轻蝶之言。吴征与孟永淑斗得激烈,却始终不肯下杀手只是一
味躲避倒引发诸多不满,也有些人趁机指点起门中后辈来。
「小女子之言怕是没错了的,吴大人还在等什么?莫不是吴大人拍胸脯担保
的人是一个疯婆子么?」迭轻蝶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无疑
将了吴征一军!
吴征有苦难言。自孟永淑回归吴府与之一晤后,吴征对这名身残志坚,心念
天下弱女子的前辈好生相敬。孟永淑显是失落于暗香零落之手,此时放她上山自
是搅局之用。贼党的目的此前与祝雅瞳已分析得极为透彻,借孟永淑之手挑起昆
仑派与长枝派的龃龉。可当下形势如此诡异,迭轻蝶带来的困境只有让孟永淑身
死才能了断。且涉及僖宗遗藏之事,更不能说出孟永淑被俘失踪,又惨至于此的
原因。当真左右为难!
「神仙局?」吴征万万料不到青城一系与暗香零落居然同时打起了孟永淑的
主意,一路将他逼入死角再无可退。观孟永淑的模样更似一只疯狗,旁人或许不
知,吴征却晓得这与中毒不同。中毒若是救治得当还有希望,若是疯狂如此,则
无药可救。
吴征哽了哽喉咙,眼泪不由自主地涌入眼眶,喃喃低声道:「孟前辈,对不
起!」
疯爪乱舞,吴征抢在孟永淑左侧拔出长剑,呛啷一声剑啸如龙,剑光耀如烈
日,昆吾剑再无犹疑一往无前地穿透孟永淑左胸将她钉在地下。
吴征手握剑柄,见孟永淑伤口处血如泉涌,几次三番想要挣扎起身终究脱了
力势所难为,想要说些什么却是嘴里也血流汩汩,除了沙哑喉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吴征眼泪滑落死死咬着唇皮,看着孟永淑的生命一点一点逝去。扭曲的面容
随着血液奔流渐渐平和,浑浊的双目也泛起清光,似有解脱之意。丑恶恐怖的容
貌此刻看在吴征眼里,却是说不出的甜美可爱,模糊的视线中,似是她年华初绽
之时貌美如花,青春逼人。
孟永淑渐复清明,回光返照般抬起右臂奋力划了个十字,又脱力软垂而下,
牢牢盯着吴征的双眸期盼之意益发浓了。
「前辈之志,吴征永世不忘!」吴征哽着干燥冒火的喉咙,将她的左手抬起
按在胸口,心脏跳动得有力而激烈,砰砰震动着掌心。孟永淑露出个宽慰的笑容,
目光忽簌地涣散开来,终于瞑目长逝!
吴征抱起她尸身一步步靠近群雄,将遗体双足踏地,行似顶天立地,才含着
热泪道:「孟前辈昔年曾受暗香零落之厄,伤愈之后并未沉沦。她曾对晚辈言道:
时光不等人,早一日剿灭贼党,早一日便少些受苦的女子。」吴征捧起孟永淑面
容道:「各位都看一看,身带这般伤痕,心系天下弱女子的会是贼党?各位再试
问自己一句,若以己代他,各位会不会如她一般的坚强?又会不会立下大志愿?」
场面着实太过震撼,群雄之中最负名望的林瑞晨,柳寄芙,陆菲嫣等人均行
至孟永淑遗体之前深躬一记。索雨珊亦近前合十低念佛号道:「贫尼错了,此后
在佛祖面前忏悔思过,亦愿孟施主脱一切苦难,早登极乐。」
「索前辈有心了。」吴征亦代孟永淑回礼道:「非前辈过失,莫要往心里去。」
眼见有些人虽愿表态信任孟永淑,但更多人还在观望,吴征打断了群雄欲行
礼以示敬意的举动后道:「孟前辈已仙逝,入土为安,晚辈欲三日后将她葬在此
地。诸位前辈还请见谅,晚辈要去安排孟前辈后事先行一步!」
将尸身寻了一处山明水秀之地放好,又取来许多翠竹松枝掩盖尸身,一人道:
「吴大人,我这里有一瓶药可保孟仙子十日不腐,大人您看……」
吴征点头应允抱拳谢过,不是不想答话,实在越想越悲难以开口。借着孟永
淑去世与她容貌的震撼,虽暂时摄住群雄,可俞人则布下的好局不会善罢甘休,
暗香零落也不会放过她——即使孟永淑已死。
这样一个值得敬重的女子,最终死在自己手里,不知是一种悲哀还是庆幸。
而自己为长久计更无法为她开口洗脱冤屈,心中针扎一样的难受。六月末的季节,
吴征身上阵阵寒意,比之寒冬腊月落在身上的雪花还更加痛彻心扉。
心中虽乱,吴征却未失了分寸。林瑞晨与陆菲嫣等人还需主持接下来的会盟
事宜不便离去,吴征向长辈们施礼之后才缓步踏出平台,临近山道时再压抑不住
心中愤懑,发足拼力狂奔而去。陆菲嫣看他脚步沉重心中不舍,却也无可奈何。
吴征正发力狂奔,速度并不快,只是想将一身气力发泄出来。忽觉身后香风
袭至,一只冰凉柔荑拉起他的手道:「当心摔了。」
「谢谢你。」吴征孤身一人又心神大乱,冷月玦知长辈们脱不得身,遂知会
一句跟了上来。天阴门人在吴府受敬甚多,柳寄芙也未拒绝。
「莫要太难过。」冷月玦目泛同情之意,小手加力捏了捏才放开道:「孟前
辈的事我知道的不多,不过我信你,她不该落得如此下场。」
「恩。」两人掉了个儿,吴征变得沉默寡言。
「你昨日才与我说,做人最重要是开心潇洒,怎地才过去就忘了。」冷月玦
颇具耐心不以为忤,温柔劝道。
「抱歉,我现下心情太差真不想说话。」吴征甩了甩头歉然道,恍惚之间体
会到冷月玦此前拒人于千里之外是何等心境。
「好。」
两人不再说话一路奔回吴府。吴征向祝雅瞳说明山上的一切,祝雅瞳心思敏
捷聪慧自知吴征的为难之处,一时心疼不已。本想陪在他身边宽慰一番,眼珠子
一转又道:「你很累,去歇一歇罢。剩下的事我来安排!」
「恩。」吴征心情烦躁,刚失去一名敬重的前辈,更不愿又在祝雅瞳面前露
出焦躁不耐,遂转身回了院子。
在屋里枯坐一个下午直到黄昏时分,吴征始终倚在床头鞋袜不脱,一动不动。
脑子里一团大乱全是胡思乱想,欲要冷静下来理一理局面,也稍慰孟永淑丧明之
痛,却总也不能做到。
房门吱呀一声推开,冷月玦捧着托盘入内一扫,讶异道:「你没吃东西?」
「吃不下。」吴征呼了口长气,晃了晃脑袋下得床来接过托盘道:「怎地劳
你亲自来?」
「柳师叔,陆前辈等人捎了话今夜不回府上,留在雨霁山为孟前辈守灵。我
来告知你一声。」冷月玦将午间的饭菜收拾在一边,又将新烹制的四菜一汤摆好
道:「我饿了,你陪我一起吃好么?」
「我想喝酒。」吴征拔了瓶塞对着嘴灌了一大口,喘着粗气道:「我还是不
想吃,陪着你就是了。」
「我从前也有一样烦闷之时,就会找些不着边际的杂书来看,倒是能略缓心
境。今日轮到了你……」冷月玦小口小口吃着,嘴里塞了饭食含混不清,倒有种
罕见的可爱:「我不会逗人开心说笑话,那就说些我从前的事情,你听着我那么
悲惨可怜,比起你来可惨的多了,说不准就开心起来?」
「哈。还说不会逗人开心。」吴征勉强一笑道:「冷笑话大师。」
「冷笑话?这个说法倒有趣。」冷月玦偏头一想,续道:「你没反对那我就
说了。我没你聪明也不太会说话,若是说得不好你莫怪我,若是有甚疑问或是说
得没趣,随时打断也无妨。」
吴征又灌了一大口酒道:「你肯对我说心里话,我开心得很。人人有不同的
经历,每一份都会有趣的很。」
冷月玦婉然一笑道:「好,你肯听我已经很开心了。」
「我的幼年与你倒有相似之处。冷家破落了许久,我娘也只是个小妾。我们
母女俩小时候处处受人白眼,有时候衣食都不足。我从小受了欺侮也没处述说,
渐渐的就变得少言寡语,也不爱与人亲近,若是见了生人恨不得低头快些走开。
你虽然没爹没娘,但是自小就受尊宠,倒是比我好得多了。」
「世家里有些规矩实在让人讨厌,然而世情如此也是没有办法。我家今后无
论如何都不会这样。」吴征猜得到冷月玦幼时的孤苦,有些怜悯道。
「那让我先替你家的夫人们和孩子们开心一下。」冷月玦笑得灿若春花,两
行洁白整齐的贝齿在吴征印象里还是初见,其开怀时的美态直令夕阳一黯,静了
静心绪她又道:「我娘是个农家女,没见识也没读过诗书,从小只有她疼惜我。
可惜她心胸不开阔势利得紧,把冷家上下都恨到了骨子里。那些怨念我听得也烦,
可是没有办法,久而久之,索性连话都不太愿意说了。」
「相比之下,我倒真的过得比你好多了,呵呵,还有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样
子。」
「其实我心里倒没什么怨恨,只是觉得荣华富贵是过,平平淡淡也是过,待
长大了做些女红帮着补贴些家用,又何必去看人嘴脸。只是没想到我居然是个练
武的好材料,被师尊收了做徒弟。还记得那一天从小自大没有那么开心过,师尊
还说原来我也是会笑的。」
「板着个脸就少人能及,笑起来更是好看极了!」吴征竖指赞道,满脑子都
回味着刚才的惊艳一笑。
「你这人,不管说人话还是鬼话,都一样称心。」冷月玦又是露齿一笑,忽
然撅起了唇道:「冷家虽破落了,可从此之后没人欺侮我。这些年来我虽没什么
知心好友,倒是过得舒心,也不需去应付些什么,只想着好好修行效忠师门,以
报师恩。可惜啊,太子居然看上了我。」
「能嫁给太子本是天大的好事,哪有什么可惜的,你不必想得太多。」
「原本我也是这么想的,爹爹虽在我入天阴门之前待我不太好,总之是自己
爹爹。他老人家临终前曾嘱托于我尽力光复冷家门楣。若能做了太子殿下的妃子,
又有师门之威,当能轻易办到才是。」冷月玦目光空灵思绪飞到了远方道:「可
是每一回我和太子在一起,总是诸般的不自在,久了之后再见着他,就和幼时见
了生人一样只想快些逃去。一件天下人都会期盼的好事,为何到了我身上就变成
这样?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
「皇宫里规矩太多,适应一段或许就好了呢?」
「不,你不明白。」冷月玦忽然揶揄笑道:「你不是女人,你又当不了万乘
之尊,所以你不明白的。」
吴征摸了摸鼻子无奈笑道:「好吧,那你说说看。」
「女子更重感觉,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太子三不五时邀请我入宫,或
许也有让我提前适应的意思?可我去一回就讨厌一回,去得越多越发讨厌。我来
成都之前也曾……嘻嘻,这事儿不能说。反正我不喜欢那里,一点都不喜欢。我
也不想当什么太子妃,什么皇后,更不想和他在一起!他是太子之尊,无论出入
都是前呼后拥,他也能对我关心这个关心那个。可是你知道么,至今没有一件称
我的意。就像……他对大燕的每一位臣子一样,哪位臣子更有能耐,他就更殷勤
些。他无论怎么待我,怎么随我的意,看我的眼神永远都不会变!是的,永远都
不会变!」
「永远都把你当做一件物品,一件工具,你迟早是他的,想要就要,不想要
就不要。天家无情啊!」吴征慨然一叹无限怜惜地望着冷月玦.从初见时觉得她
可以抬高身份地拒人千里之外,到成都城再见时逐步发现她有趣的一面,再到今
夜才知她亦有喜有悲,不是件上天雕刻的美貌玩物。
「是的。我能看得出来,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他。他为我做一百件事情,都
不如我刚来成都城时,你为那货郎求情说话来得记忆深刻。」冷月玦长舒了一口
气露出开心笑颜,吐了吐舌头道:「来成都的一月当是二十余年来最快乐的日子。
有惊喜,有惊奇,还有段奇幻之旅,嘻嘻!你是我见过最有趣,也最有才的人,
虽然小毛病不少,心机也深,倒也足可称得上是位君子。我也总算想明白,为何
我那么不愿嫁入皇家。」
吴征放下酒瓶正襟危坐无比凝重,他知道这是一个女孩儿家最宝贵的心事,
既能聆听,足以珍之重之。
「我这一生都像水中浮萍随波逐流,旁人安排我做什么,我便要去做什么。
过去是,现在是,将来也是如此。我一直在遵令,所以我才羡慕于你。还记得我
刚来时游荷塘么?我是浮萍,你却是莲叶,俱都在水中,可你有根。风起雨落之
时莲叶左右摇摆,可只要茎秆不断,莲叶还是在那里,呆在它想呆的地方。」
说着说着,冷月玦目中泛起泪光道:「我好累,我也不想再听令于人,让我
做什么就必须做什么。可是,我没有那份本事。」
语声渐低,吴征举起酒瓶晃荡了几下响起水声叮咚道:「想不想喝一点?」
「想,今夜我一定要喝!但不是现在。虽听人说酒后吐真言,不过我的话还
没说完,正事还是莫要说醉话为好。」冷月玦取出玉箫道:「你昨日送我的曲子
每一支我都喜欢,除了《笑傲江湖》也最喜这一曲,昨夜我就练得熟啦,现下吹
给你听好么?」
「得听仙音,幸何如之!」
冷月玦再露齿一笑,撅唇贴上箫管,玉指轻颤迸出一连串潇洒欢快之中亦复
自嘲的曲子来。
「红尘多可笑,痴情最无聊,目空一切也好……对酒当歌我开心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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